乡愁之二《腌酸菜,酸菜情》 腌 酸 菜 乡下堂嫂来电告诉我,"历經二百多年的祖屋,被台风吹打下,屋顶塌了。幸好,好婆留下的腌酸菜的七石缸(注一),没被砸破……" 我第一反应是要立马联络弟妹及時修葺。对于高和直径均三尺半的七石缸,过去冬天用来腌酸菜,三春用来酿酒的三代祖传的宜兴陶瓷七石缸,勾起了我与親娘(常州方言祖母)的一段酸菜情愫。 《腌酸菜》 我十一、二岁的時候,我的小孃娘出嫁了,我親娘少了个得力帮手。男人们忙着在大田里秋收秋种,稻子挑到打谷场上后,又要马上锄地种麦。哪打谷、种菜、养猪、抽空一日三餐打理,都落在我親娘一人身上,实在忙得不亦乐乎。 親娘还是真正的三寸金链小脚,最多也不会超过四寸吧!一人要承担里外的活,真是难为了她。看着她一刻也没停歇,我就成了她唯一的帮手。我上学前,放学后,常听到她呼我,"红红,帮我把菜地的菜和山芋(红薯)藤浇浇水吧,…" "快点去把灶头上的猪食拎过去喂猪…" "烧饭了,去灶膛里塞(烧)几把稻柴吧……" 她的神情终是哪么淡定,从容。做事安排有条不紊,她是恨不得把一分钟化成两半来做。 深秋,天渐渐寒冷了。屋基的菜园里已盖上了一层白霜。绿油油的菜叶上瞬间没了精神。親娘急切地呼我,"红红,快帮我把青菜去收割…" 我说,"青菜长得又绿又壮,割下来怎么一下吃得完?” 她说:"打第一批霜,青菜还能承受,若几次下来,菜会蔫掉。" "哪吃不完怎么办呢?"我担心地说。 "先洗一下,把它吹干一些,再腌起来,到冬天地上长不出,就全靠它了。"她胸有成竹地说。人们常说,内当家的,要会安排一家人的生活,吃是第一位的。我親娘虽说是文盲,但生话安排得妥妥贴贴。 鲜青菜经洗晒吹干,好大的一堆。她一米五、六的人,又是小脚玲玎的,要洗半人高的瓷缸,真是难为她了。这時男劳力都去大田了,剩下了我,成了她唯一的助手。她指导我说,"红红,你爬进缸里,我把水递给你,你把缸洗一下。你先把脚洗了再爬进去。" 这時她已把吹干的三箩筐菜,搬到了缸边,早已买回来了三斤盐整备腌酸菜。缸内冲了两遍水,擦干。我说"来吧!"親娘说,"我把菜递给你,你就沿着缸边,象堆稻草垛哪样,一层层的排列好。到第二层开始,你要用脚把菜踩实,再洒上些盐……"。 她在缸外递菜,我在缸内排菜踩菜,她再在上面撒些盐。 我问,"为什么要踩实?菜踩烂会不好吃。" “青菜踩实了,空气少,不会霉烂,放的時间就会长些。” 这就是生活长知识。她虽未读书,但实践出真知。至今想想,确有道理。排菜踩菜撒盐,我在缸内逐渐升高,已有大半身高出缸口。親娘说,"把住缸沿,不要摔下了。"踩着踩着,三箩筐菜很快踩完,最后一棵菜踩上洒盐后,她叫我"你先爬出来,到明堂(天井)里把己洗好的两块大青石搬来,压住踩过的青菜,不让它浮起。." 噢,她在腌菜时早已把盐和大青石整备好了。 年年的深秋初冬,就这样一大缸的酸菜,供一家人一个冬季的吃菜。江南人家,解放初,只种南瓜西瓜,不会种冬瓜北瓜。蔬菜除了腌酸菜,地头上只有一点点菠菜,美名"红嘴绿鹦哥"。留着过年時,招待客人,在鸡蛋大肉线粉汤上放一点绿作色彩的点缀。 大约腌了半月,菜缸里有点冒泡了,青菜由绿变黄,也腌出很多水。親娘说,"这几天下雨,地头上不去了。你就到腌菜缸里`拔‘几棵菜来。酸菜叶炒豆腐干,菜膀子酸咸适当,做早饭的佐菜吧!" 我问,"生的怎么吃呢?" 她说,"用盐已腌了半月多,卫生,不生虫,安全的。” 就这样,我家一冬的菜肴,有一半是靠着这一缸酸菜过冬的。 親娘是普通农家妇女,安排生话勤俭持家,东鄰西舍,称她为"好婆",也有人跟着我叫她"红红家親娘。" 腌酸菜,留下一世情。 《酸菜情》 我第一次离乡出远门,是十四岁告别親娘去上海母親处上学。老親娘依依不舍地在我行旅袋网兜里放上八棵腌的酸菜。我老公(祖父)说,"酸菜又不是好东西,就不要带了吧!”親娘说,"红红要吃的。他妈也喜欢的。"……我就带了娘親给的八棵酸菜跟随舅公,到常州的横林火车站去上海了。 每年寒假,不管寒冬猎月,大雪纷飞,我就会到上海静安寺旁的火车售票处去排队购票。哪時难啊!隔夜就要去编号。十人一小组,十小组编成一大组,一个晚上,约有二百多排队过夜。人们都自觉,没人插队,一人最多只能买三张,不象现在高铁线路说走就走。为什么这么热情排队?不就是哪股的乡愁乡情的牵掛。真是锡剧的唱词."我的娘親倚门望"啊! 六二年,她走了。那夜,我二妹一人在她身边,妹半夜里哭着叫着跌跌撞撞到我小孃娘家,叫来了她……从此,二妹也离开家乡,家的大门从此关闭。往后,我曾回去过几次,不见了親娘,不见了酸菜。虽说家乡横山桥百叶,横山桥酸菜也曾在上海菜场出现过,但终比不上我与親娘一起腌的酸菜味美。 最近一次回乡,我去镇上菜场逛街。有位婆婆卖酸菜,头发花白,问我“酸菜买伐?"说是"绝对无农药自己种自己腌制的正宗酸菜。带点回去?"她哪外貌和声音似象我的親娘。我想起了第一次出远门离乡時带酸菜的情景。 我说,"我不买,你送我八棵酸菜,我送你八块钱!" 婆婆说,"多了点一一" "不多。“我说"我与酸菜有情啊!" "看来你从前也腌过酸菜?"婆婆猜想着问我。 是啊!酸菜情,娘親情,不就是乡愁情!?我曾在加拿大华人超市见着韩国泡菜一一酸菜,会常常触发我的遐想一一何日常州的酸菜也会出现在此超市的货架上…… 哎一呀一!"长路漫漫来回首,乡愁,酸菜情一一就抓不住回不走的路!" 注釋:七石缸一一能放七担米的宜兴陶瓷大缸。石,是容积量器,十升一斗,十斗一石。旧時代容积代替重量,一石(即一担米)约合今一百二十斤左右。 任展宏 2019年5月12 作者简介: 任展宏 笔名红柳,髙级讲师,年八旬。全国优秀教师,上海市侨界优秀知识分子。上海语文成人教育研究会会员,加拿大中国筆會會员,专栏作家,常在中外媒体发表政论,随筆,教学论文。2018年出版《红柳随筆》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