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旧的火车 一九三八年的冬天,我出生在东洋纱厂的布机旁。妈挨到农历年关,才带着襁褓中的我,回到家乡横山桥东洲村。这是我第一次乘火车,还感觉不到妈妈的辛苦。 我十岁那年,我老公(常州方言祖父)带我乘火车去上海,看望我父母和叔婶。 我和老公一早就去镇上的船码头,乘去常州戚墅堰火车站的头班船。船上已有七、八个人,看来也是去赶火车的。不久,公私船(为大众服务的私人船)老板阿二对我老公说:"九度兄,船要开了。"看来船老板与我老公很熟。他摇了几声铃,高叫"开船了!“船摇荡着从三山江开出,去大运河边的火车站码头。人们与我们一样背着拎着点家乡土特产赶去乘火车。 站上买票的人不多,我们很快就买了票,老公蹬着吸了两袋烟,等軋票进站。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喊:"九度叔,去上海看儿子媳妇啊?" "老侄倌,你也去上海?" "是的,带点东西去。"他是跑单帮。 就这样,我们多了个去上海的伴。少儿的我,未见世面,什么都新鲜。我问老公:"什么是火车?坐火车不会烧死人吗?" 叔笑着说:"小侄子,火车就象灶堂烧火做饭,也有一个大烟囱放烟的,等会你看到就知道了!" 远方由低到高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老公带了我进站。一列高大的车头上高耸着园园的黑色烟囱,冒出似一条粗大的乌龙般的云烟。"啊,这就是`火车'?"我叫了出来。 我们爬上了近车头的第二节车厢。站台上有挽着篮子叫卖"常州芝麻糖"、"苏州豆腐干"、"馒头要伐?!"但没人买。不知是农民袋里没钱还是早晨已吃饱。今年江南发大水,淹了好多滩头田。 车终於开了,突然咯澄一声响,车猛地向前方一冲,坐着的人头鼓在坐位占靠板上。虽然很痛,车还是慢呑呑地开了。坐着的人,又攀谈起来。 火车的大小站多,车又开开仃仃,刚开过苏州站,我要小便了。问老公;"哪里能小便?“老公急了,"这是铁皮车,哪里找呀!?“ 叔说:"跟我去。"就领我到两节车厢之间的铁钩处,"这里小便吧!" 呀,两节之间没有护围,车'还在晃悠着,吓得我哪能小得出。 叔说,"我拉着你,大胆点。" 车厢不算挤,有旁边放着鸡笼的,背上二只猪腿跑单帮的(贩买),也有背着脸想心思的。那边,有人喊着:"查票噜!查票。"有人气嘘嘘地说:"入他娘的,只过了三、四站,又帮着小日本查票,把我们当贼,祖宗也要气死。"这几个人好象喝了点烧酒(白酒),红着眼睛气还未消,哆嚷着。我迷惘地看看几个喝酒的,又看看我老公,一一 老公说:"他们就是出出气,发发牢骚,没事。" 车走走仃仃,到下午三点多,才进了上海北站。出站老公对着我笑,"你怎么变了灰脸了?"我也笑着说:"你呢?"也不是这样啊!原来陈旧铁皮车,车门车窗不密缝,在靠火车头的前三节车厢内,钻进了烟囱冒出黑色煤灰,燻得人脸一抹黑。 站台上,我爸已来接我们了。 我热爱火车。是它把我带到遙远的上海,见到了打工的爸妈和叔婶親人;我讨厌火车,摇摇晃晃五、六个多钟头,头也摇得发晕,水也不敢喝,小便也憋得慌。车厢内气味实在难闻,就象逃难样。 二,迷惘的列车 一九五二年,我小舅公趁跑单帮去上海,把我带到我妈的家,去上海读书。 解放初,农村号召成立互助组,由小农经济到集体经济过渡。我爸和桂生叔组织起村里第一个互助组,没空送我去上海,就托我跑单帮的小舅公带去。 小舅公的一位朋友住在常州横林火车站的旁边,我们就在他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翻过铁丝网围栏,买票去上海。 横林车站很小,乡脚大(附近来乘火车的人很多很广)。带了农副产品走親访友,卖早点的,也有象我舅公哪样贩猪肉跑单帮的……有男有女,有说有笑的大声招呼,脸上没有看到上次乘铁皮火车哪骂娘的神色。 呜一一的一声,火车由西向东开来,小舅公说,"去上海的车来了,你走在我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不会把你丢。"他背起两"洋麵袋的猪腿,挣着上车。舅公把我推上车门,然后把两只装有猪肉袋撘肩背着,两手把着车门上的把手,一挤一挺也就上了车。 车厢内的卫生,好象比几年前跟着老公(祖父)去上海好多了。车被轻轻一抖动,慢慢地开了。那時,车上还没有对号入座,我们只得站在走道里。等去无锡下车的人让出的坐位。…… 晃荡了多時,车厢内开始广播,"无锡站到了,去无锡的旅客,可整备下车。"去无锡下车的人很多,我们才坐到位子。座位上,人们在交流着"你家成立互助组了吗?工分怎样祘?“"猪养了几头?""阳山水蜜桃长势好吗?"……谈着开心的事。一也有妇女谈论今年儿女考初中的事,问“无锡梅村师范招不招生……"好象有说不完的事。我也是要到上海去读初中啊,她们谈话真中我意,我不知去上海能考进学校吗?!心里着实有些担心。 舅公看出了我的心事,对我说,"听说上海的学校要向工农子弟开门。你是农村小学毕业,再到你妈工厂的工会打个证明,你是真正的工农子弟,肯定没问题的。"他这么说,我知道他常来上海,消息灵通,心也就定了一半。真的到了上海后,我如愿考入了上海公立的重点学校一一晋元中学。囬想起当年捧差玖瑰红色的录取通知书,久久不能平静。这次列车把我带到全新的世界,我告别了今称之谓畄守児童的处境,开始了我和母親一起的新生活。 五十年代,我不忘"乡愁”初心,每逢寒暑假,终要乘着列车回乡去看望从小带我长大的親娘(常州方言即祖母)。还有一点,就是武进县东洲中心俱乐部主任一一我的妹,说我在上海见识广,要我写剧本供他们县汇演用。所以在高中三年,每年在放寒假前,终是把剧本写好,先寄回家,让他们分头背台词,到我大考一结朿,马上乘火车回乡,作为编导出现。那一年,我所编导的,在演奏人员努力下还获得武进县汇演一等奖呢! 五十年代,是大跃进的年代。不能说它是冒进,应该说发展变化是很大的。随着祖国的发展,由烧煤的蒸汽动力火车,车头上的一束黑发一一烟囱辫子剪掉了,改成了电动机车。司机和乘客也告别了张飞黑脸,牵引也由八节扩大到I2一I6节,车上设施也大为改善,小便也再不在两厢之间冒险行动,这是社会的变化,适应時代需要。 那年夏天,还闹了个笑话。我小孃孃结婚不久,来上海探望我的新姑丈。找到我家,要我叫辆人力三轮车去浜北。我在弄堂口叫来一辆三轮车,问"去浜北昌化路桥要多少(钱)?" 那位师傅说:"八毛钱。" 我小孃孃在乡下当妇女队长,本身就大大洌咧的,惊呀地用常州方言说:"啊呀,要死啦,这么贵?“ "你这个乡下大姑娘,开口就骂人。不去。“带着苏北口音的师傅很生气。 我忙着打圆场,说:"师傅,我们常州土话开头说`要死啦'是表示关系表親切绝不是骂人。对不起。" 师傅笑着说,"要死啦!还说是親切呢!" 这笑话刚好被同弄小伙伴三毛听到。说着"乡下宁(人),到上海,上海閒话讲勿來(不会讲)。”他大毛姐所了笑着说,不许你这样说。“从此,我在弄堂里出名成了"乡下宁(人)。 六、七十年代,每逢佳节一一春节,人们要赶着囬家过年,五十年代初,农民工还没有象今天哪样,大批摩托车大军前后带着妻儿艰难的地回家过年,但大批返乡过年大军,还是要隔夜去火车售票点排队买车票。铁道部(现在称铁路总公司)为满足返乡需要,只得调集利用解放初期的货运列车一一无水无电无乘务员的铁皮车。人们席地而坐,到站由乘务员来开门下车,真是活受罪。但活受罪也得去买回家路的票,因为只此一家,别无分店。想想那時期,国家的发展,终是跟不上百姓的需求。怎么办?小平同志说:"改革开放。" 从此开始,祖国的发展提速,列车也提速,代表着时代发展的标志一一"和谐号"动车,开来了。 三,"和谐号"动车 時代列车,把我们带进了八十年代。买票乘火车也改了名字。昔日的慢车快车名称不见了,改了D是头"动车"和G字头"髙铁"。买票员和播音员称D读音用英语表述"弟"音,G也用英语"期"音。这把我弄糊涂了。既然动车用汉话"动","高铁"用汉语"高",何来有D(弟字头)和G(期字头)发音?看来,有关部门要一纠错了。 "动车“顾名思义,全名是"高速动力分散型旅客列车。它的牵引动力不但车头有,而且有的车厢也有动力,可能二、三节车厢就有一个动力车。动力多,这当然车速也快了,時速可达到近200公里嗬!设施也改变了传统式对面车厢式,采用航空座椅,舒适度和稳定度也大为提高。和谐社会的享受型出行来到了。 有一次返乡,偶乘动车,车厢内坐着一群大妈大婶,衣着時髦,色彩鲜艳。开心地谈着唱着。我问大妈:"去哪儿呀!" "我们是原插兄插妹。从前过惯了苦日子,今出去开心开心。年轻时上山下乡,中年时养儿育女,苦了半辈子,现在出去享受享受。"她接着问我,"你老去哪里享受?!“ 我回答,"我真真老吗?刚刚才八十。"便笑着说:受家乡親人邀请,想老家,回乡去看看。"又补了句,"刚从(海)外回来。“特省略了个"海"字。 "是呀!现在农村不比过去了,三年自然災害,我们还小,在城市打工的爸妈,终是把上海发的糕饼卷买了实物带回去给乡下的親人。现在可好,看看也眼红。新造的农家大院,屋内I电灯电话,煤气和电视,高档手机人手一部,门外仃着别克和大众轿车,早就鸟枪换炮了。" 对话很自由,透出了平凡人的心声。 另一位说,"我们到站,侄子侄女会开车来接我们。现在上海人比不上乡下人了!” 那几位大妈大婶涛涛不绝地夸赞着农村改革开放四十年来的巨变。 有一拨旅友到无锡站整备去洞庭西山农家乐。顺便去梅园元头渚。另有一拨招呼着去灵山参拜大佛。突然有一大妈髙呼:"啊呀一一!" "啊呀什么呀?!"同伴问。 "小便。" "将到站了,车上卫生间已关门。下面有。"那领队的解释。 老妈也不怕难会情,嘻哈着下车了,神态自若。另一位稍年轻的阿姨对我"拜拜“打招呼。一群回城知青,今日到了退休的年龄,她们结伴而行,或去农家乐,或去走親访友,去补偿昔日失去的青春。 "和谐号"确实带来了社会的"和谐"。试问:没有了社会的和谐,人们怎么能享受生活的美好?! 看,生活在改革开放的日子里,人生多美好!哪些插兄插妹,他们赶上了好時光,一一改革开放四十年。 四,"复兴号"髙铁 "髙铁",時速超过200公里以上,由時速为300到350公里的髙速铁路。它表示着我国科技的发展,和各条战线前进的步伐。乘髙铁,享受着人生美好的回忆。 有人说,"动车"、"高铁"不都是高速铁路吗?怎么还要区分呢?你不知,它们俩是不同的概念。一是指动车各车厢可都有动力,普通内燃机车只有车头一个有牵引动力,所以跑得快,当然路面铁轨也要更高的无缝和平稳要求,它可以在普通铁軌上跑,也可在更高精度的高铁铁轨上跑。显然比前特快列车髙级得多,提高了一个能级。而"高铁“是在特殊要求的髙速铁路上运行的功能更多,设备也更完美的列车,能级比动车更高,且分等级,与航空一样开辟商务厢座位,适应不同旅客的需求。 最近,我乘坐一次高铁,去常州访友。解放前上海到常州慢吞吞走走仃仃需要五个多小时,今一个小时就能到达。原来早上7点上海开车,到常州再转乘公司船要到下午三点多才能到家乡。而今七点十九分虹桥车站开,到常州一小时,转公交,上午九点多就到达了。这就是改革开放给人们带来的速度,美的享受啊! 我坐位前,有一家四口子,转动航空座椅,四人面对喝咖啡。我好奇地问:"去哪里呀?!回老家探親?"与他们搭讪。 其中一位老者说,"南京去,小侄孙女结婚。赶上中午吃婚庆麵席,晚上参加婚庆。这高铁,给人们长上了翅膀,方便得很。虽车费贵了点,但节省时间,乘坐舒适,值。" 那位长者似打开了话盒,说:"大兄弟,你不知道,抗战時期小日本占领南京,杀了我一家。只乘了我一个。只因侥幸出去讨吃的才逃过一劫难。我不知躲哪里,就爬上一列货车,就糊里糊涂被带到上海。还真是那火车留了我一条命。" 我说,"老兄,我七、八岁時,我妈也抱着我逃过难。彼此有同感。 他说,"今天乘上"复兴号"高铁,这"复兴"两字提得好。我就是冲着这名字来乘的。毛主席领导我们站起来,小平同志指导我们富起来,习大大规划我们強起来。已前我们的同胞出国打工;现在外国美媚来我国找工。过去父母为一家温饱忙碌,现在象我们退休的人到新马泰,到西欧北美旅游,化钱眼多不眨。人民富起来,"强"起来了!中华民族复兴的时候到了!不是吗?"他越说越来劲,"现在谁敢欺侮我们?侵占我们国土?杀我同胞?不是特郎普在经贸战上,也让我们三分?“看来老者也是一位有文化有思想有品位的人。 我说,"是,是,是。我国改革开放四十年的伟大成果,美国大豆要求我们进口,就是最好的佐证。这就是"复兴号"的速度,"复兴"命名的内含。 这時广播里说常州到了。我与长者一家招呼一声"bye,bye!哪位长者笑着说,"不叫拜拜。今后很难会见面,就说一声`祝你旅途愉快!祝祖国更美好!民族复兴更强大!‘。 乘火车,品人生。前后两个四十年,尤其是改革开放四十年。带来了"中华民族的"复兴"。 让我们乘上"复兴号"高铁,迎接美好新生活!!! 任展宏 2019,1,22 ------------------------------------- 作者简介: 任展宏 笔名红柳,髙级讲师,今年八旬。全国优秀教师,上海市侨界优秀知识分子。常在中外媒体发表政论、随筆、教学论文、剧作及2018年8月出版《红柳随筆》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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